????他是我朋友。

????這件事是另外一個朋友告訴我的,他說的時候眼睛不停地看著我的眼色,充滿了欲說還休的猶豫。我捶了他一拳罵:“有屁快放?!薄澳莻€,你真的不記得他了嗎?”他是第三次問我這句話,這讓我懷疑那個普普通通的人是不是有什么隱藏身份,譬如:我欠了他錢,又或者他是讓我出車禍的兇手……“難道我欠他錢嗎?”“那倒不是?!薄鞍ΠΓ瑫簳r先別提他了。”朋友和我說起大三馬上就要升大四,老師催著他趕緊簽實習(xí)的單子,他才不想搞實習(xí)呢,很煩。我倚靠在床上覺得這種心情還真是微妙,仿佛周邊的人在我不注意的時候都跑去了很遠(yuǎn)的地方。朋友說我今年也要升大四,要去實習(xí)。我媽和我說馬上就實習(xí)了,所以不用擔(dān)心休學(xué)問題,好好養(yǎng)病,會正常畢業(yè)的,說完她就飛走了。

????出院是這位朋友幫我辦的,不是那位大四的朋友,是被我忘記的這位朋友。他在周末過來幫我辦出院,一如既往的板著臉——我對他的第一印象就是板著臉。收拾好行李,他問我要不要輪椅,聲音很輕,好像怕打攪誰一樣?!皼]事,能走,真是麻煩你了,我爸媽讓你來接我出院?!睂τ谝粋€說是朋友,實際上記憶是第一面的陌生人,我拿捏不好分寸該如何對待他,想要當(dāng)他是朋友,可是內(nèi)心不由自主的變客氣,想要當(dāng)他是陌生人,可是朋友說他是我朋友,我不想傷朋友的心。他微微一笑,微笑的時候左邊臉頰有一個圓錐形酒窩。我所有的朋友都沒酒窩,我也沒有,但他有,我忍不住想:他真的是我朋友嗎?

????醫(yī)生說失憶是短暫的,不用太擔(dān)心??晌疫€是覺得失憶很奇怪,就好像得了一種病,但是又沒有得一樣。他開著車穿過車流,將我送去了一棟全然陌生的房子,一室一廳,一進(jìn)門的玄關(guān)上擺著我喜歡的鞋子和沉迷盲盒時期開出來的盲盒,狹窄的廚房里放著奶白的鍋,鍋底遍布灼燒的劃痕,消毒柜里放著一只孤零零的碗,一把勺子,一雙涂著花好月圓圖案的筷子。我四處找燒水壺和杯子,他說燒水壺和杯子都壞掉了?!爸匦沦I一個好了,上次我買的什么牌子?”我一屁股坐在客廳的餐桌前點(diǎn)開淘寶,眼睛都不抬的問他。他半天沒有回答,我察覺到空氣有一絲詭異,抱歉的笑了:“哎呀,你怎么會知道這種事。”在各種造型和諸多功能的燒水壺中選來選去,選到一個白色的,我舉著手機(jī)湊過去問他:“你覺得這個怎么樣?”他思索了一會兒回答:“我不知道?!薄案陕锢?,這種事情還用想這么久?!蔽医o了他一拳以示親近,他在屋里轉(zhuǎn)了轉(zhuǎn)說:“那我走了?!薄斑@么快就走?喂,我可是剛出院啊,你這個沒良心的?!薄班?,張梁馬上過來,我還有事,先走了。”他又笑一下,短暫的,轉(zhuǎn)瞬即逝的。

????他走了,空氣變得寂寞。我躺在地板上好奇的環(huán)視著四周。進(jìn)門是玄關(guān),左側(cè)是廚房,往前是客廳,旁邊是臥室和廁所??蛷d里有兩把椅子,一張狹長的可折疊餐桌。真是奇怪,這張桌子很丑,絕不是我選的,但其實還挺實用的,可以拉長變成雙人桌,左邊放電腦,我在右邊吃飯,可以一邊看電視一邊吃。難道當(dāng)時我缺錢所以才買了這張丑桌子?腦子一轉(zhuǎn),我已經(jīng)想到自己為什么會出車禍了,爸媽斷了我的生活費(fèi),下個月房租毫無著落,手頭的錢已經(jīng)花的差不多了,絕望之下在街上游蕩,沒想到被車撞了?!昂俸俸佟狈块g里回蕩著奸詐的笑聲,一定要利用爸媽這次的愧疚多要點(diǎn)錢。

????張梁來的時候帶著打包的外賣和水。我一骨碌爬起來給他開門,然后罵他怎么來的這么晚,放著病人在家餓死。“你都出院了還是病人?”張梁白了我一眼,沒有一點(diǎn)憐憫之情,我嘿嘿笑著打開了外賣,是肉末茄子!整整一盒肉末茄子!他把桌子展開,菜放在正中間,我倆一邊一個坐著吃。“唉,還以為它是個丑桌子想扔了呢,看來挺實用的?!蔽乙贿叧砸贿呎f,桌子的長度剛剛好一邊一個坐下兩個人,就算擺滿菜也不覺得局促。張梁哼了一聲:“你把桌子扔了你就完了。”“完個屁!”我在桌子下邊踹了他一腳,他齜牙咧嘴準(zhǔn)備踹我,但可能想起我剛出院,立刻惡狠狠的調(diào)轉(zhuǎn)筷子夾走了唯一一個咸蛋黃懟進(jìn)飯里拌著吃?!鞍?,對了,我怎么認(rèn)識的孫英啊?!辈粌H人陌生,名字也很陌生,怎么想都覺得那個人不像是我朋友。張梁仰著頭想了想說:“我也不知道,反正知道的時候你倆就……”他在“就”字之后收了聲,沒有把話說完?!斑B你都不知道?”張梁是從小學(xué)到大學(xué)一直在一起的發(fā)小,我倆有事沒事就湊在一起,連他都不知道,那天底下沒別人知道了。他扒拉著雞肉說:“別想了,反正你也想不來了。”但那個人真的很奇怪,真的很不像我朋友,我想,不過看張梁的口氣似乎這倆人還挺熟,那應(yīng)該真的是我朋友。

????吃完飯,張梁說自己被我爸媽拜托過來陪幾天。“干媽說,怕你再摔一跤,徹底變白癡?!薄皾L,一張嘴就口臭。”

????第一次進(jìn)到自己的臥室,臥室并沒有被關(guān)了很久的沉悶,好像有人進(jìn)來通過風(fēng)。衣柜上的衣服整齊的排列好,書架也干干凈凈整整齊齊,床邊桌上放著一臺筆記本。張梁說我在這里住了快半年了。半年的家當(dāng)依稀可數(shù),挺不像我的風(fēng)格,但估計我媽來把我的豬窩收拾過了。

????我打開電腦,桌面是一片混雜的文件夾,東一個西一個的放著。我時常在桌面上隨便建立一個文件夾把東西放進(jìn)去就不管了,只有某一個時刻才忽然潔癖發(fā)作開始清理。在一團(tuán)亂糟糟的文件夾中,有一小處空白。空白的顯眼,空白的刺目,盡管刪除的人熟知我的習(xí)慣,將其他文件夾拉過來幾個想要填補(bǔ)這塊空白,但空白還是空白。那三個擠在一起的文件夾就像是一小片孤島,漂流在一片空白中——像我一樣。

????被動過的電腦,我忍不住腦補(bǔ)自己被跟蹤狂監(jiān)視了。張梁聽了之后難得沉默片刻,他說:“哦。”把聲音拉的長長的。“干嘛?我就不能有跟蹤狂了嗎?”“就你?”被他嫌棄之后我手動調(diào)整了一下界面,開始整理這些亂糟糟的文件夾。一口氣狂刪二十多個沒用的文件夾之后,桌面清爽了不少。剩下的文件夾被拉進(jìn)了U盤,我的U盤有十幾個,掛在書架的洞洞板上,分門別類的儲存著不同的東西。

????干完活,我躺在床上讓張梁給我講講失憶之后的事情?!鞍?,你想的起來就想,想不起來就算了?!睆埩赫f。我給了他胸膛一巴掌說:“快講!”“也沒什么好講的?!睆埩夯卮鸬穆曇粲悬c(diǎn)沉悶,我反思自己是不是偷偷做了什么對不起他的事情,不過轉(zhuǎn)念一想我倆除了見面還有微信??!用不著他講!拿起手機(jī)開始刷聊天記錄,我倆出去吃飯、玩兒、看電影、開盲盒……還有翹課、不寫作業(yè)……“天吶?!蔽冶ё∧X袋,不是因為疼痛,而是發(fā)現(xiàn)自己失憶的日子里和張梁就像是不學(xué)無術(shù)的廢物,他果然沒有說錯,沒什么好講的,因為就沒有可以講的。張梁爬起來問我是不是頭痛,要不要吃藥。我說:“咱倆大學(xué)四年就像廢物,怪不得畢業(yè)即失業(yè)?!?br>